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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何一愣,转而皱眉看着苏岑,“我既然已经能睡着了,还用再告诉你睡不着的原因吗?”
苏岑淡淡摇了摇头,“治标而不治本是为行医大忌,尤其是心病。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,章大人之所以做噩梦其实就是反射白日里心中所想。若我贸然用药,沉郁压在心里无从宣泄,只会更加变本加厉,严重时甚至累及性命。”
章何心中忧虑还在,皱着眉头默不作声,苏岑却已经自顾自站了起来,默默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,临走又道:“便是落个无能的名声我也不能害人性命,章大人既然不想说,我也不便强求,只盼大人好自为之吧。”
话说完,苏岑拱一拱手告辞离去,前脚刚走出房门,只听房里重重叹了口气:“我说,我说还不行!”
苏岑嘴角轻轻一挑,不紧不慢地回过头来,“章大人想清楚了?”
“是田平之,”话一出来,章何心里郁结的那口气突然一松,“我现在每天晚上入梦的,就是田平之。”
苏岑微微眯了眯眼,心道果真如此,收回步子,找了张椅子随意一坐,示意人继续。
章何偏头看着苏岑:“你那天说,田平之被我埋了的时候还活着,是真的吗?”
苏岑点头。
章何仰躺回床上又叹了口气,“我不知道,我以为他死了,我真的不知道他当时还活着。本来我都已经忘了田平之长什么样了,可就是那天听了你们说的,现在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张脸,躺在土里,一直盯着我!我这……哎呦,刚送走了耗子精,又来了田平之,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!”
苏岑心里不禁冷冷道:“你都把人活埋了,还不算造孽吗?”
苏岑问:“你的意思是,你把田平之活埋的时候他已经濒死没有意识了。”
“是啊,”章何一骨碌爬起来,心里豁然开朗:“他是被别人害的啊,与我无关呐,他要缠也不该缠着我啊。”
苏岑心里慢慢浮现了一个想法,落实之后抬头试探道:“可能他并不知道真正害他的是谁吧。”
章何果然上了当,随着苏岑道:“我知道啊。”
苏岑猛的抬头:“?!”
章何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言,立即抬手捂嘴,然而为时已晚,苏岑一双眼睛熠熠地盯着他,闪着精光一般,看的人心里莫名发虚。
“是谁?”
“我……我乱说的……”章何无端打了个寒颤,躲也似的偏开视线,“我,我怎么知道是谁?”
“你刚说了,你知道,”苏岑盯着人一字一顿道,“是谁?”
章何脸色一横,终于顿悟:“你根本就不是来给我治病的,你是来查案的!来人,来人!把他给我赶出去!”
“不劳章大人费心,”苏岑神色自若地站起来整了整衣衫,“章大人觉得本朝官员狎妓该当何罪?”
“狎妓?”章何瞬间住了嘴,“狎什么妓?”
“章大人不知道吧,府上刚来的那位小蝶姑娘,那是扬州名妓卿尘,我在扬州时曾有幸一睹卿尘姑娘面容,风姿卓绝,令人过目不忘。”
“不可能!”章何一口咬定,小蝶入府的时候他就派人查过身家,确实是清白人家的姑娘。但再看苏岑脸上平静的神情却又不似作伪,毕竟这种东西是不是诬陷一查就是,他自觉苏岑没必要拿这种事诳他,心里不禁也动摇了几分。
苏岑长身玉立,从容道:“章大人若不相信,把小蝶姑娘叫过来一问便是。”
左右不是什么难事,章何当即便差人把小蝶叫了过来。
等人来了还没等章何发问,苏岑已经开了口:“卿尘姑娘,别来无恙。”
卿尘东西收拾到一半突然被叫了过来,还当是苏岑终是把她卖了,一路惶惶过来,但看这里既没有官兵也没有仆役,却又不像要抓她的意思,只能一脸狐疑地看着苏岑,静看这人到底是唱的哪一出。
苏岑冲人一笑,“我跟章大人说姑娘就是名满扬州的名妓卿尘,章大人还不信,非要把姑娘叫过来亲自问一问,姑娘不妨就亲口告诉章大人,你到底是什么人。”
卿尘心里顿时明晰,方才她对苏岑许下一个人情,敢情这会儿苏岑是让她帮忙来了。
冷冷剜了苏岑一眼,卿尘转头看着章何,冲人轻轻一笑,宛若红莲初绽,摄人心魄,“小女卿尘见过大人。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章何指尖抖了几抖,一口气险些没上来。
苏岑冲人一点头,卿尘缓缓退下,等人走后苏岑把门一关,冲章何道:“按照当朝刑律,官员狎妓,杖五十,削职为民,永不录用。我知道章大人自然不在乎这点小罚,但人活在世名声就是另一张脸,章大人也不想人到古稀再声名扫地吧?”
“你威胁我?”这话算是戳在了章何软肋上,他平生最看中的就是名声,兢兢业业一辈子攒下这么一点虚名。不曾想有朝一日毁在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手里。
“说吧,你想怎么样?”章何终于缴械投降,“想知道害田平之的凶手?我要是告诉你了,你保证不会牵连到我身上?”
苏岑面色平静道:“我会把真凶绳之以法。”
章何抿着唇纠结再三,总算开口:“是柳珵。”
“柳相?”苏岑一愣,“怎么说?”
“你知道当年那届科考,还没开考,坊间已有传闻,状元榜眼已被两人尽收囊中,当世才学无人再能出其右。”
苏岑:“田平之和柳珵?”
章何点头,“可就是这不世出的人才,当年却一个也没上杏榜。田平之死在了贡院里就不必说了,而柳珵,他提前离场,交的是白卷!”
“白卷?”苏岑当场一惊,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,只听章何接着道:“柳珵跟田平之是好友,肯定是他给田平之下毒害了他,事后自己却因为紧张作不出文章来,只能黯然离场。”
苏岑问:“那柳珵又是怎么成为的状元?”
“那届科考可谓是波诡云谲,朝局也混沌不清。”章何眯着眼追忆往昔,幽幽叹了口气,“当时太宗皇帝病重,边疆动乱,先帝临朝监国,采用举贤纳仕,也就是不再拘泥于科举的形式,凡是有贤之士皆可被推举,当年柳珵的状元就是先帝推举并钦点的。”
“举贤纳仕?”苏岑皱了皱眉,“我怎么没听说过?”
“说到底大家举荐的也都是些榜上有名的人,录用的仕子跟杏榜出入不大,本身便可以看做是一场廷试了。只有柳珵是个例外,但当时先帝已经掌权,圣上点名要人,我们也不敢多说什么。”章何叹着气摇了摇头,“后来先帝对柳珵也一直委以重任,众人不敢得罪,当年的事也就没人再提了。”
苏岑记得当初陈老也说过,当年他查田平之的案子查到柳珵身上,也是先帝出面制止的,甚至不惜牺牲掉陈老也要保住柳珵,这柳珵到底是有什么突出的才能,让先帝如此重视?
“我知道的我都跟你说了,”章何冲苏岑摊了摊手,冷冰冰地“你要查田平之要查柳珵都跟我没有关系,我这里地贫宅子小,容不下苏大人这尊大佛,日后没事便不要往来了。”
苏岑得到了想要的,也无意再多做纠缠,就此起身告辞,临走又想起来,掏出怀里半斤老茶根往桌上一放,“这就是治失眠的药,每日睡前热水冲服即可。”
章何眼前一亮,等苏岑一走就好生收了起来。
苏岑余光瞥见心里不由好笑,每天睡前半碗浓茶,睡得着才稀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