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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初,吏部公布了这届科考人员的任用名单。
当日苏岑没去的中书舍人位置由崔皓捡了个便宜,郑旸入了翰林院任翰林侍诏,掌批答四方表疏,文章应制等事,恰恰与崔皓的中书舍人干的是一个活儿。只是翰林侍诏拟的是事关军国大事的内制,中书舍人则是官员任免及例行文告的外制。两人自一见面就不对付,如今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,明里暗里斗得风生水起。
苏岑倒是如愿进了大理寺,只是入职的第一天就把李释从头到脚骂了个遍。
当日李释说让他入大理寺,却并未告诉他入了大理寺是担的什么职。他入了大理寺才知道,自己供职大理寺主簿,从七品,掌印章、钞目、句检稽失,说到底就是个管后勤的。前衙案件审理完之后,他负责抄录建档送审刑部,还要复核全国各地案件,平日里就埋首大理寺后殿,别说重案要案,几日下来连人都没看见几个。
这明摆着就是李释刻意刁难,与他同届的崔皓郑旸都官至中央,握着京中地方第一手的实权。哪像他,刚入职寺丞便吩咐整理自开朝武德年间所有的刑狱案件,好些案牍储存不当都发了霉,字迹不清,两三页粘合在一起,又有证据不详的,还得多方参证查实。连着几日在不见天日的案牍堆里埋着,身上都一股子霉味,日日担心自己身上长蘑菇。
等到休沐的日子,苏岑吩咐阿福把他房里的书都搬到外面晒一晒,又把床单被褥都晒了一遍,最后自己跟着搬张躺椅一并躺在日光下。他现在闻不得霉味,一有点端倪就想吐,直到把自己身子骨都晒透了才起身,一回头正对上某人怨怼的目光。
家里不请自来的这位爷倒真就把自己当成爷了,一大早苏岑就听见曲伶儿支使阿福去东市买蟹粉酥,本来也没当回事,等阿福走了苏岑翻个身正准备继续睡,紧接着就听见曲伶儿房门吱呀呀地开了。
这人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,平日里吃喝拉撒全由阿福伺候,据阿福回禀这几日下来曲伶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倒是乖巧得很。
忍了这么些天,今日总算忍不住了。
苏岑立时从床上坐起,轻手轻脚跟了上去。
只见人捂着腰去了后院,来到当日他摔下来的地方,东翻翻西瞅瞅。
因为腰上有伤,曲伶儿只能用脚去拨弄那些荒草,过了没一会儿轻轻一笑,刚把东西找出来,一回头愣在原地。
苏岑挑一挑眉:“曲公子这是觉得我这里寒酸,想去刑部大牢住几天?”
“你你你……”曲伶儿如同白日见鬼,脸色煞白,“你不是去大理寺了吗?”
苏岑倒是惜字如金,懒得再跟人废话,朝人抬了抬下巴,示意人把东西交出来。
来苏宅住了这几天曲伶儿也算是明白了,这宅子主人长着一张阳春三月的脸,却生了一副寒冬腊月的脾气,性子上来了两眼一眯,有百十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。曲伶儿犹豫再三,乖乖把手里东西交了上去。
一套袖箭,一条束带,苏岑拿着边往回走边看,袖箭应该就是当日曲伶儿藏在袖管里的机栝,束带为皮质,中间用一块兽首腰扣连接着,外面看不出什么,里面却大有文章。苏岑一一掏出来打量,曲伶儿垂着头悻悻跟在后头。
“这是什么?”
苏岑一个回身,曲伶儿险些一头撞上去。
看清楚了回道:“燕尾镖。”
“暗器?”
“四刃三尖,隐蔽性强好控制又好携带,这个是我减了重量,威力却比一般的镖要大。”
“哦。”苏岑点点头,随手往墙角一扔,捡起另一件,“这个呢?”
曲伶儿心疼得嘴角直抽抽,迫于苏岑的淫威也不敢去捡,只能继续跟着,“柳叶刀,因形似柳叶而出名,刀身轻薄又带有弧度,能十丈之外取人性命。”
苏岑一脸嫌弃地扔掉,捣了捣,掏了个圆筒出来。
曲伶儿扫了一眼当即一惊,一个健步上前夺下来:“小祖宗,您消停会儿吧,这个是孔雀翎,里面有一百零八根银针,你要是触了机关今日咱俩都得交待在这儿了。”
苏岑心有余悸,也不敢乱翻了,回了房内把东西往桌上一扔,抬眼看着曲伶儿。
他入了大理寺没几天,官架子倒是学的像。曲伶儿躲了躲,最后也知道这事儿糊弄不过去了,只能承认:“这是我那天带过来的,怕你看见了不收留我,这才提前藏在了草里。”
“知道我看见了不肯收留你,还敢往回捡?”
“这些都是我的身家性命,”曲伶儿刚要去取他的袖箭,被苏岑瞪了一眼之后悻悻从桌上拿了枝笔,在修长的五指间灵巧地转着,“你别小看这些小玩意儿,我的暗器都是经过我改良过的,一百零八根针装进这么寸长的圆筒里,就是精于暗器的唐门也做不出来。”
曲伶儿越说越兴奋,一双桃花眼笑着弯下来,笔在指尖转的越发风生水起。他自小习暗器,一双手早已练的灵巧无比,平日里一根银针都能在指尖转起来,如今光看着不能动,越发手痒,只能拿苏岑一支笔解闷。
等人一脸兴奋地讲完,苏岑点点头:“还有呢?”
“还有……”曲伶儿想了想,“没有了啊?”
“你几岁了?”
“二,二十六……”
苏岑一掌拍在桌子上,咚地一声,把人当即吓了一跳,笔应声而掉,急忙改口:“十八,十八!”
“你尚不及弱冠带着一身能杀人的行当翻到我家院子里到底想干嘛?!”
苏岑不动声色时看着冷若冰霜,一旦动起怒来眼神就能杀人,把人唬的愣在原地,不知所措。
缓了好一会儿曲伶儿才轻声道:“我懂了。”
把笔从地上捡起来放回笔架上,曲伶儿从桌上拿起自己的东西,袖箭套在臂上,束带束于腰间,对苏岑道:“多谢你这几日的收留,你的恩情我记得,若我还有命活着,日后一定报答你。”
“不过只怕你也没什么需要我报答的吧,”曲伶儿对着人扯了扯嘴角,“这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儿,你是金枝玉叶的大少爷,不愁吃穿,我却也要吃饭,这都是我吃饭的家当,我不能丢。”
看着苏岑凝眸看着他不为所动,曲伶儿最后对人笑了笑,拿着自己当日那件满身是血的衣服披身上,扭头出了房门。
先去后院扶着腰把他的燕尾镖柳叶刀捡回来,这些东西放在以前不见得多稀罕,可他如今在逃命,拿不到补给,每一枚都可能救他一命。
绕到前院又往房里看了一眼,见人仍然是当初那个姿势坐在桌前,才叹了口气默默转身往外走。
也没什么好失望的,说起来本就是他奢求了。苏岑说的也没错,与人无亲无故半夜翻进人家院子里,换作旁人只怕当时就把他扔在外面等死了,能得来这几日安生已是老天馈赠,本就不该再有什么非分之想。
刚开院门正碰上阿福买蟹粉酥回来,略惊地看了他一眼,将手里的纸包递上去:“喏,排了老长的队才买上的,下次我可不去了,我家少爷都没你这么难伺候。”
“没下次了。”曲伶儿对人一笑,把东西收下。
出了院门,忽听见身后一道冷冷地声音传来,“你要留下可以,但那些东西得交给我保管。”
曲伶儿诧异回头,只见那人靠着乌木门框,眼里带着当日那般淡淡的不耐烦,说出的话没什么温度却让人没由来地心头一暖。
“曲伶儿你记得,这期间长安城里但凡出了什么事我都算在你头上,你好自为之。”